一台戏，半数以上的演员是来看戏的观众，它能好看吗？
今年乌镇戏剧节特邀剧目之一《罗曼蒂克偶尔到来》正是这样一部作品。导演肖竞在现场邀请数位观众担任主角，与演员王鑫雨、唐珂搭戏，同台演出若干经典戏剧或小说中的片段。在一众由国际顶级剧团和艺术家带来的作品当中，这台戏从形式上看起来是那么简单，甚至“不专业”。
在简单介绍每部戏的梗概之后，肖竞会向现场观众发出邀请，有意愿出演其中某个角色的观众就会立刻成为主演。她会花几分钟时间和观众讲戏，告诉他们舞台上大致的调度，需要完成的动作。演员没有时间熟悉剧本、排练预演，他们换上戏服、登台，舞台四周的提词器会提示他们要说的台词和行动轨迹。
在这部戏剧中，作为观众，甚至是主创，都无法精确预判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即便是固定的剧本，也充满不可预知的悬念。一些出演的观众不按提词器要求，他们有自己的意志，重新创造了角色，还有一些观众贡献了最真挚的表演，制造出不可复制的浪漫瞬间。
正是这部看上去如此随性的戏，获得了远超预期的评价。有评论认为，观众演员的随机性让这台戏比精心编排好的戏剧更生动，与一些有形无意的作品相比，它也更巧妙。
该片所反映的那段历史在历史上真实存在，对于那些曾经在特约茶室工作的台湾女性来说，乃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
我匆忙擦了擦手，走出厨房，“这么快就走啦？你们的午饭盒......”
在肖竞起意创排这出戏的时候，几乎身边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他们有些担心观众会演得很无聊很枯燥，或者“胡演”。肖竞还是决定相信观众，她觉得进剧场看戏的人都是热爱表演和剧场的，“我相信人。相信人的情感和表演是连在一起的。”
现场性和仪式感
这是肖竞带着她的作品第二次来到乌镇。在戏剧行业里十年，她觉得自己的创作还是“挺严肃的”。2021年，她创立了日常诗研究所，创作了讨论资本、科技与当代人关系的《动物之名》，讨论城市犯罪的《第二种游戏》，关注城市发展与个体成长矛盾的戏剧装置《涌入历史之前》，还有去年在乌镇戏剧节演出的当代语境下的经典改编《桃花扇》。
这些年，肖竞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戏到底是做给谁看？作为导演，她还是希望能够见到更多观众：“如果想和观众讨论一些真问题，可能要稍微改变一些思路，在保留严肃内核的同时，形式上对观众友好一些，在剧场里形成真正的交流。”
另一方面，在电影、文学、音乐、短视频等文化生活已经足够丰富的时刻，为什么人们还愿意进剧场看戏？在她看来，戏剧的魅力之一就是现场性：“剧场是一个公共空间，它让所有人在里面共同经历了一段时间，也是所有人一起经历的一个仪式，这也是当下的我们特别需要的。”
基于这样的思考，肖竞将创作《罗曼蒂克偶尔到来》列入了计划，这个计划是刺激且充满风险的，每场演出都存在不可控因素，那就是观众演员。在独立担任导演之前，肖竞和戏剧导演李建军有过多次合作，其中一些作品启用了素人演员。在她看来，表演能够触及人的深层意识，能够非常直接地调动人的经验和回忆：“有时候人靠直觉作出的表演，最能反映出他本真的状态。从表演中，可以看到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某些故事。”
这个判断在《罗曼蒂克偶尔到来》中得到了印证。比如在排演布考斯基《你吻了莉莉》片段的时候，几乎所有饰演女主角玛吉的观众演员都演得特别投入，现场氛围也特别热烈。这是一出关于受困于婚姻关系的中年夫妇的故事，丈夫早已厌倦了这段关系，妻子对丈夫的出轨耿耿于怀，某天晚上，决定对他复仇。肖竞说，在排演的时候，一位女观众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在扔道具枪的时候砸坏了一台提词器。在正式演出的时候，一位观众没有按照提示作出“自杀”的行动，而是将道具枪放回了原地。
长时间职业化的创作排练之后，演员会形成固有的状态和工作方法。“职业演员排戏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但也只是很好地完成这份工作，很多时候也是纯技术层面的交流，但如果是观众，他把心打开了，很真诚地交付自己，会对演员会产生很大的触动，彼此就会产生最好的瞬间。”肖竞说。
在排演阶段，剧组招募了数十位普通观众，观众演员的即兴发挥，有时候也会激发职业演员、导演和各个部门的创作。在演《玻璃动物园》片段的时候，一位观众演员的即兴发挥，把职业演员“演哭了”。演员王鑫雨说，和观众一起演出，让她看见了“真正的人类”。
不可复制的戏剧瞬间
《罗曼蒂克偶尔到来》中选择了几个经典戏剧或小说的片段，包括《麦克白》《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小姐》等，这些片段或多或少探讨了亲密关系，和爱情有关但又不局限于爱情，有浪漫、残酷、阴谋等各种元素。这些经典文本具有永恒的力量，能够与当代人的生活经验相互契合。被选择的戏剧片段，都拥有较为强烈的戏剧冲突，能够直接调动人的情感，因此也能取得较好的演出效果。
由于现场决定演员的特殊性，我们会看见现实中的夫妻在不同剧目中扮演他人的伴侣，或者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决定进入一段爱恨纠葛的感情。剧中人物，观众与演员，各种不同的关系错位、碰撞，产生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肖竞也做过演员，她知道在剧场表演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当人穿上戏服，戴上麦克风，站在舞台上，灯光亮起，音乐响起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戏里，这就是剧场的神圣性和仪式感，也是剧场的奇妙之处。在每个片段演出之前，现场屏幕会打出观众的名字，此刻他们的身份发生了转变，成为戏剧的主演。舞台上的一切，都会为观众演员建立仪式感做好准备，这一切也都全部展示在台下观众面前，告诉所有人，一台戏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创作这台戏最初，肖竞就确定了一定得是观众自己主动举手，而不是被迫上台，只有这样，观众才会有演出的冲动、坚定的信念，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认真地入戏，大胆演出。
首演之前，肖竞最担心的就是观众是否真的有勇气上台，她也做好了无人参与的准备。第一次联排的时候，她为第一场戏王尔德的《不可儿戏》寻找演员，一开始没有任何人回应，肖竞在台上站了近十分钟：“空气都凝固了，现场氛围微妙地尴尬。”但是，她告诉自己不慌，压力就会给到观众。最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罗曼蒂克偶尔到来》在乌镇戏剧节的首演非常顺利，邀请观众时，每次她在台上的等待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演到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的时候，还没有等肖竞开始介绍剧目，就有观众自告奋勇。他们已经做好了演戏而不只是看戏的准备。
明年1月，《罗曼蒂克偶尔到来》会在沈阳的1905木木剧场演出。对于主创来说，这台戏和其他戏不一样，它没有办法预测，每一场戏都是新的赌局，而赌赢了的时刻也会所有人兴奋不已。比如在乌镇首演时，《罗密欧与朱丽叶》由一对情侣出演，他们表演生涩却真挚，在即兴发挥的环节，“朱丽叶”要求“罗密欧”跳一支舞，于是这位男观众在所有人注目下开始跳舞，当他踏出第一个舞步的时候，恰好踩中了音乐的第一声鼓点。肖竞说：“那是一个神性的时刻。”
葛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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